不做任何事的艺术
作者:宗萨钦哲仁波切 文章来源:网络
禅定、瑜伽、或气功,我想这在最近都成了时髦的事儿。大家认为打坐禅定是佛教徒做的事情,所以佛教和禅定通常被牵扯在一块儿。
何谓禅定?
“禅那”、“三摩地”或藏文的“贡”,这些词都包含了无穷的意义。对于我们大部分人来说,禅定就是双腿盘坐、身躯挺直、几分钟内什么事都不做,我想这可以是禅定。以这种方式了解禅定很好,不过了解的不完全。我说这种了解的方式很好,是因为“什么都不做”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啊!现在这个时代,“不做任何事”是一个非常非常珍贵的力量或能力。
今天晚上回到家里,你们应该坐在客厅的沙发椅上,试着几分钟之内什么也不做。我想你们可能办不到,迟早会去找电视遥控器。也许你宁愿看报纸,当然,很快地你会感到厌倦。然后打电话给朋友,也许跟他们讨论举办派对的事。基本上我们需要娱乐,我们渴望娱乐,有了它我们才会神采奕奕。娱乐是必要的,我们需要有事情可做。我们的心即便一瞬间也不能被冷落,它必须忙碌。有个很好的理由可以解释为什么我们无法什么事也不做。
当你坐着,几分钟内什么事也不做,我们都有的基本不安全感便开始浮上表面。而这是我们不想要的情况。我们需要隐藏这个基本的不安全感,我们需要假装它不存在,这就是为什么到最后我们要寻找遥控器、看报纸,基本上就是要寻找某种娱乐。这是为什么,在座的许多人一听到禅定,就会联想到坐直、有时闭上眼睛、双腿盘坐、什么事也不做;我认为这种理解很好。仅仅这么做就会为这一生带来许多不可思议的事。可是禅定不只是什么事也不做。佛法的精髓是智慧,假如你抽掉佛法的智慧面向,就只剩下宗教的胡说八道,那些实在没有用,只会束缚你,它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折磨罢了。我这么强调是因为这跟一般宗教的概念有关,大家把佛法联想到戒律、道德等等的事情,却从来没有联想到智慧;这有点悲哀。
有时我在飞机上,邻座的人猜想我是个佛教徒〈笑声〉,他们问:“你是佛教徒?”我回答是。然后他们问的第一个问题就与智慧无关:“你们佛教徒不吃肉,对吧?”这是一个跟道德、戒律有关的问题。我的意思是,这样很好,但佛法不单只是道德和戒律。事实上,第七世纪的印度学者寂天就曾说过:“如果没有智慧,所谓的悲心、爱心、慈心和戒律,就成了盲目愚昧的举动。”这是非常重要的一段话。
在佛教里,我们需要培养智慧,而我们也有许许多多的方法可以培养智慧。其中最实际、简易、经济、而且风险最低的方法,可以说就是禅定。这是为什么每一个佛教团体和佛法教授都强调禅定。禅定正好是培养智慧的一个很好的方法,可能还是最好的方法。即使我们讨论禅定,而且还可能禅坐一会儿,但我们所做的禅定也只是次要的。我们需要培养的是智慧,那才是修禅定的主要原因。
何谓智慧?
那么,何谓“智慧”?显而易见的,你们会问到这个问题,而且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。我们并不是在讨论藉由念咒、供香等方法从某处唤起的一个神圣的心,完全不是这样,佛教徒也不会相信是这样。佛教并不是一个有神论的道,佛教徒不相信一个独立存在于外在,并且决定我们生命的造物主。
佛教根本的见地是,你自心的本性就是所谓的“本善”(basic goodness),你必须自己去发觉它。这就是我们所说的“智慧”。智慧是心处于正常状态的顶峰。当你的心体验到绝对的正常状态,那就是智慧。不过,这个正常状态是非常相对的概念,它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词。那么,何谓“正常状态”?如何能够正常?这就是为什么会有经、论、派别、辩论等等,这是个困难的题目。
要如何定义“正常”?我看着你们,认为你们都很正常;你们看着我,我确定你们也不会以为我发了疯、很不正常。所以我们一定都还算是正常。有一些细碎的方法可以判断我们是否正常,让我来告诉你们。这是什么?一杯水,同意吗?就是一杯水,不是别的什么东西,不是脓血,不是用来住的房屋。你我之间有某种一致的看法──这是一杯水。基于这一致的看法,你们相信我是正常的;同样的道理,我也认为你们是正常的。不过,我们都还不知道。假如我们再多相处两个礼拜,你们就会开始了解到,我们每一个人都有点不正常〈笑声〉。有些事情困扰我,可是你不懂为什么那些事情会困扰我,你想不到一丝理由为何它会困扰我,但它就会如此;另一方面,我看到某些事情让你开心,而无法理解为什么它们会让你开心。
对我们某些人来说,轻轻一击是喜乐之源;另有一些人认为,皮鞭和铁链才是快乐的来源,你去荷兰就会见识到〈笑声〉。然后你想,这些人怎么会认为皮鞭和铁链是快乐的来源呢?可是对某些人而言,它们是快乐之源。所以,“正常”是非常相对的。我认为正常的并不见得你也会认为正常,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必须对正常有个定论。当然,如果你去问一个心理学家,他们对于如何判断正常有一套完整的说法。那不就是他们整个的目的吗?这个现象非常奇怪,心理学家们读了一些像是荣格或佛洛伊德的书,虚构出所谓的“正常”,然后再依此为人治疗。他们努力帮助人们达到那个“正常状态”,然而许多时候我们知道,这些心理学家本身并不正常,病人还比较正常〈笑声〉。生气很正常,热情激昂很正常,这些情况都常常发生。所以在佛教里,要如何判断什么是正常?这不是件容易的事,但如果我们要禅定,就必须讨论它。
从圣者的观点来看,我们所经历到的每一件事,只要是透过自我去体验的,就是不正常。根据圣者的看法,我们都疯了,待在这个房间里的所有人都完全疯了;而且这其实是真的。你到隔壁去买本杂志,杂志上说:“这是二十世纪人类应该拥有的美腿。”每一个人就都会想要拥有那样的美腿,不是吗?当成千上万的衣索匹亚人死于饥饿,世界上其他地方上百万的人却非常努力地节食,以便拥有这种美腿,这种审美观其实是由“大都会”杂志或时尚杂志的一些笨蛋编辑所决定的。我们做很多很不正常的事,只要到隔壁购物商场看看就知道。
每一个人都希望自己很独特,但同时,每一个人又都害怕自己完全的独特。因为你若是完全独特,就会被孤立。你必须稍微被社会接纳,必须稍微与他人协调一些。我们做许多事情,逛街购物只是一个小例子。权力、金钱、成功、人际关系。男女关系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。所谓的男女关系,假如你仔细去看,它的基础就完整地呈现出不正常。当这两个人不太正常时,关系就会起作用;假如其中一人变得完全正常,也就是说,他或她没有了忌妒、骄傲、嗔恨、热情、占有欲等等,这个关系就无法作用了。知道为什么吗?因为另外一方会变得很没有安全感。试着给你的伴侣他或她所要的自由,完全的自由。你的伴侣就会变得很担心〈笑声〉。你的伴侣希望你有一点占有欲,不是这样吗?“你去哪儿了?”“你昨晚在哪里?”一点点占有欲就好,如果太多,你的伴侣又会感到窒息。
我们做的每一件事情都不正常,知道为什么吗?因为它们都起源于自我、执着、忌妒、骄傲、嗔恨等等。我们做的每一件事都变成造作而不正常。实际上,不正常对买卖生意有帮助,生意以不正常为基础。可口可乐的广告标语:Coke is it! 我们读这个标语,看到可口可乐,于是这个标语就产生了效果,我们成为这个广告、这个讯息的奴隶。我们自认为是自由社会的一份子,我们自认为很自由,可是没有一个人是真正自由的。只要你不正常,你就不自由。你想要融入社会,所以你总会去做别人要你做的事。也许你认为你是出于自己的自由意志去做这件事,但终究你会成为你的选择的受害者。
为什么会如此呢?如何变得“正常”?接下来的问题很重要。我们如何生活在这种城市里?不论你去哪里,往东、往西、往南、往北,不论往哪一个方向去,你都会看到广告。你所遭遇到的一切都是二十一世纪的现象──你去工作,必须跟同事和平相处,必须讨好老板,不可以被炒鱿鱼,应该求取晋升…种种这些,你需要买车子,需要有电话,还要付帐单。我们生活在依赖性很强的社会里,每一件事物都相互依赖,这是佛法的另一个重点──相互依存。我们非常依赖各种事物,我们吸入呼出的空气,很快地也需要依赖其他的事物。生活在这种社会里,我们要如何才能达到正常呢?我们能够怎么做?我们应该放弃工作、剃头、躲到深山洞穴里去吗?即使这么做就会正常吗?不一定。我想不会,因为你可能变成另一种不正常,寺庙式的不正常〈笑声〉。
事实上,情况比现在更糟。因为你现在的不正常还有点天真和乐趣,当你走进寺院或者成为一个出离的人,就会变成非常严重的不正常。那我们该怎么做?当然,一定有一个道可以让我们遵循,一定有一些事情我们可以做。禅定,这是我们必须做的。
禅定的藏文“贡”,它的意思是“逐渐习惯于”。当我们身体坐直,并不是从某处召唤某种神灵。不要那么想,因为那跟佛法无关。当我们身体坐直,就算只坐二分钟,你是去切断念头的锁链。通常,每当我们想到某件事,就会采取一些行动来满足这个念头,像是抓起遥控器并且按下按键,我们实际上会采取行动。可是在禅定的过程里,不管什么念头出现,你就只要看着,然后结束念头的锁链。你不会自动地到达正常,不会一夜间就到达正常,但你可以身体坐直并且什么都不做,不正常就没有机会出现。
这是我们必须做的。每天禅定二分钟,不要求太多,每天持续坐二分钟,只要二分钟。如果你坐着,不做任何事,甚至不做白日梦,白日梦也得丢弃,那么你所做的就是截断念头的锁链。诚如伟大的圣者萨惹哈所说:“此刻,我们就如同泥泞的池塘,满是淤泥。”那就是我们现在的样子,不断地产生焦虑、希望、恐惧、沮丧、愤怒、昏沉,如同泥泞的池塘。我们渴望干净的、清新的、澄澈的水,即使我们渴望清明澄澈的心灵状态,我们的所作所为到头来却是把泥水搅拌得越来越厉害。我们用遥控器搅拌,用教育搅拌,用各种东西搅拌。有时,就连佛法也变成搅拌泥水的汤匙,甚至佛法也变成了阻碍。实际上很多时候,佛法可能是佛教徒最顽固的障碍之一。
作为佛教徒,我们的目标应该是要在日后抛弃佛法,这点非常重要。佛在《金刚经》里说到:“法或道有如一艘船,如果你要到对岸,就得乘船。当你到达了对岸,然后做什么?你不会仍坐在船上,你会离开船,登上对岸。”佛法或修道就像船,它们是方法,它们是必要的迷惑,是必要的诡计。就像是一根刺,如果有刺刺进你的手掌,你需要另一根刺把它挑出来。就是这样。佛法有时也变成搅动这滩泥水的棒子,尤其是如果你的发心不正确。为何禅定?我们为什么要禅定?清楚我们的动机是很重要的一件事,我们很多人禅定的动机并不是要使水变得清澈澄净。大部分时候,我们禅定,以为会有人把清澈澄净的水带给我们。禅定被当作汤匙,拿来搅拌泥水。
大家念咒、祈祷,把佛视为神,我们祈求及时雨、事业成功或任何事,当祈愿没有实现,我们就向佛抱怨:“怎么了?佛龛上的桃子放得不够吗〈笑声〉?香烧得不够吗?”为什么事情会发展至此?因为你的动机不是要让你如同泥水般的心变得澄净冷静。我们的动机是要使心灵变得澄净,这点很重要。就如萨惹哈所说:“要如何处理这滩泥水?不要搅拌,不要动它。”你就只要不动它。
怎么做呢?身体坐直,至少暂时坐直。一段时间之后,你甚至不用坐直。保持这样的禅修几年之后,你甚至可以在夜总会里禅定。在最重的电子合成音乐里跳舞,都可以禅定,因为外在的障碍不再对你产生影响。现在,尤其是对初学者来说,一些规范是需要的,像是坐直、禁语、不接听电话,禅定的两分钟内电话铃响也不要去关掉。如果想抓头或抓背,不要抓;如果想清喉咙,不要清。一些规范是需要的。假如你问我:“所以,佛教跟不要咳嗽有关系萝?〈笑声〉”咳不咳嗽真的一点都不重要,但是作为初学者的一个工具,营造某种氛围会有所帮助。除了坐直,其他一概不做,会让心定下来。就让泥水是它的样子,不要去影响它,不要去搅拌它。你就只是看着,然后发生什么事?所有的泥都沉淀下来,澄净清澈的水出现了。你看到你自己,你看到水的真正颜色,这就是我们所说的正常。我们现在看不见我们的水,因为它跟各种灰尘泥土完全混在一起。
禅定基本上是不做任何事的艺术。如果有人问你有关佛教的禅定,你应该回答:“禅定是什么事都不做。”什么事都不做是重要的行为,各位真的应该好好学习不做任何事情,因为我们做太多事了。做太多事,这是我们的问题。一星期有七天,其中有个所谓的周末。为什么我们喜欢周末?因为我们在周末应该是什么事情都不做,不必早早起床。不过我们还是做了许多事。就像今天,正因为是周末,所以你们在这里〈笑声〉,然后去逛街等等。周末都被安排计划好。我未来一年的周末就都已经排定好了。我们如同安排周末假期一样计划我们的生活。这样很痛苦,非常痛苦!不只痛苦,还很愚昧。
举圣诞节为例,我相信你们有些人已经计划去峇里岛、普吉岛或希腊。这不仅是愚昧,而且很痛苦,为什么?首先,愚昧是因为你不知道,你凭什么认为可以到得了那个地方,你可能死亡,或可能接受建议去其他度假胜地,也许不是峇里岛而是其他地方。但是你那么认真地要去峇里岛,峇里岛就是峇里岛,你已经把它写在记事本上,结果如何?假设你要去峇里岛六天,你生命中的这六天就已经被控制了,没有弹性。生命中的这六天几乎可以把它当作已经结束了,甚至在它开始之前就已经结束,因为你已经都计划安排好。多么痛苦啊!可是人类很愚昧,这就是我们所谓的乐趣,我们的假期就都像是这样。大部分的假期被计划成假期,我们计划又计划,这就是乐趣。一旦真正的假期来到,大多数时候,尤其是如果你有个伴侣,结果就是争吵。各位知道为什么会在峇里岛或普吉岛争吵比较多吗?因为你们有时间〈笑声〉。否则,当先生早上出门去上班,太太单独留在家里,所以没有时间吵架,对吧〈笑声〉?先生下班回来很累,就去睡觉,当然也有其他事情可以做,像是看电视。先生看某个频道的节目,太太在别的房间看不同的节目。
有这么多事情可以选择去做。只要有时间,就有痛苦。所有这些情况都是如此痛苦,但我并不是说你们不应该度假,你们应该去度假,拜托拜托,去度假吧〈笑声〉!实际上,作为佛教徒,我们应该安排假期,然后明白这些假期不仅是愚昧和痛苦,而且还荒谬可笑。有了这样的了解,你应该去度个假,这就会成为一个很棒的假期,因为你的期望降低了。我们生命中的痛苦主要来自期望──这事情必须得这样,它将会是这样──这就是痛苦的来源。如果你没有希望或期待,而事情发生了,那就是惊喜,那就是乐趣。
如何知道禅定发生作用?
让我们回到禅定。禅定真的就是度假,如果你每天坐二分钟,这二分钟对你而言就是度假,因为在这二分钟里你什么事也没做。你没作计划,没有盼望,没有恐惧,没有期待,这二分钟会给你从来没有过的放松。让我举个很好的例子,试试从明天开始,当你打坐的时候,在禅定当中,你会突然想起这一星期来你一直在找的汽车钥匙掉在哪里。这就是禅定发生作用的很好证明。因为当你的心平静时,你就会想起来:“噢,我把汽车钥匙放在抽屉里。”假如你持续花更多的时间,并以更大程度做下去,全知、洞察或智慧就非常接近了。就是这样。智慧基本上是“知道”,它的层次比知道汽车钥匙掉在哪里更高,这是智慧。现在你找不到钥匙是因为心中被许多事物缠绕着,你自己会体验到这点。二分钟的禅定是我要向各位大力推荐的,它是非常经济的度假,不需要花半毛钱,不需要计划。
如果你正好有间佛堂,绝对不要养成下面这个坏习惯,尤其佛教徒会这样想:“我只在佛堂里打坐。”这不是个好习惯,因为在一天当中,我们很少走进佛堂,所以你给自己太多限制。如果你想在厕所里禅定,就在那里做吧,因为那样做是在利用时间。如果你以为早上是“比较神圣”的时间,所以只在早上禅定,那也限制了你自己。你在塞车的时候可以禅定。
如果真想要额外的好处,那你就应该在跟你太太、你先生、或跟你的男朋友、女朋友吵架最激烈的当头,修禅定。你应该说“现在暂停两分钟,我要禅定。”〈笑声〉刚开始,你的伴侣会有一点儿恼怒,因为通常一般人,即便他们嘴上说:“我不喜欢争吵”,但他们其实才喜欢的咧!我们都喜欢吵架,因为那样很酷,吵架、争执在整套的所谓的男女关系里,占了很大一部分〈笑声〉。如果不相信,你就试试看。当你的伴侣跟你吵架的时候,你就只是看着他嘴唇的移动,不做任何事,他就会更抓狂:“你为什么都没有反应?〈笑声〉”当然,如果你有反应,他也不会停止,他还是会生气。
在极端的状况下,举例来说,你听到自己中了大乐透,立即禅定二分钟〈笑声〉,那么做真的会带给你很大的益处。你不只是获得百万元,二分钟的禅定也会带给你极大的喜悦,甚至日后回想起来,也会觉得非常快乐。所以在极端的时刻,试着禅定。这很简单。我并不是要你观想从你自己身上放出光芒、光照在你身上,或那类的事;那些都不需要。我们的目标是什么?我们的目标是要达到正常,记得吗?那么不正常是什么?只要你还在做事情、还在忙碌,只要你还在追求一个目标,你就不正常。所以,身体坐直二分钟,不做任何事;就算还是不正常,你至少比较接近正常状态了,这已经是很大的成就,确实是很大的成就。
我感觉到,你们有些人心里在想:“仁波切今天给的是像幼稚园一样简单的教授,他应该给我们一些大圆满的教授。”这个想法不对,今天的教授非常重要,如果能够持续每天做二分钟,你的执迷、困扰、顾忌会越来越少。
我最近在新加坡刻意举了个例子,我有点不怀好意,但这个例子并未发生作用,我想在这里再试试看。身为一个局外人,我听说新加坡很刻板,比如说不准嚼口香糖,不准这不准那,非常有条理。我们有些人有这种执迷,上床睡觉的时候,拖鞋必须对着墙整齐地摆放着,以便隔天早上摇摇晃晃起身时,能够立刻把脚放进拖鞋里。人们有许多执意要做的事,像摆放拖鞋这种小事,我相信有些离婚的个案,就是起因于鞋子没有好好地放在一起。我们睡不好觉,因为心里一直怀疑:“我也许没把鞋子摆好。”所以你起床检查。“噢,摆好了。”然后躺下去,心里又想:“鞋子摆好了吗?检查过了吗?刚才有想到这件事情吗?”你忘记了,因为你太执迷。如果每天禅定二分钟,大概六个月的时间,你会用脚一踢,拖鞋可能被踢进厕所里,或者更糟糕,被踢到佛龛上,而你一点都不在意就睡觉去了。这是小小的证悟,因为你对鞋子摆放的方式不再执迷。
何谓“证悟”?
在佛教里,证悟就是免于执迷、免于偏执妄想。证悟不是一个你可以移民过去的地方,然后在那里你会多生出一些手臂,另外拿着一些武器,而且拥有某种超能力可以读别人的日记;那不是证悟。假如你有能力去读别人的日记,会有很多痛苦。我们不要这种能力,我们要的是免于执迷,免于把拖鞋放整齐的执迷,以及其他有关食物、购物、原则等等的执着。
身为人类,我们有许许多多的原则,证悟的另一种解释就是当你不再有任何原则。当你最后能够摆脱所有原则,你就成为一个圣人。尤其是像我们这些亚洲人,原则特别多。我们的脑袋从孔夫子那儿下载了许许多多原则,很多原则是我们需要摆脱的,否则我们会不自由。你也许认为这两分钟的方法太简单,但别瞧不起它,因为它是很重要的方法。
这个建议不是源自于我,功劳应该归于佛陀本人以及一些伟大的大师,他们都这么做。需要仪式和铃杵吗?也许各位接着会问:“为什么有这些黄帽、红帽、仪式、铃杵以及法袍等等的东西?”答案很简单,因为这是我们自找麻烦。〈笑声〉其实一切都很简单,不过人类不信任简单。简单不具任何形体,而我们喜欢各种颜色、形状、坛城…。我们喜欢混乱,混乱很重要,但同时我们又要秩序。所以佛很慈悲,他在混乱当中创造秩序。坛城的整个概念就是有秩序的混乱,佛教里像是燃香、供花等等的方法,真的就是有秩序的混乱。
为什么供养食物给佛?希望各位不会认为佛会肚子饿。这只是一种有秩序的混乱,这是一种方法。如果你以为佛需要适时的进餐,比如早餐、午餐,那就大错特错,那就小看了佛。佛自己在《金刚经》里说到:“若以色见我,以音声求我…”基本上,那些视佛为某种具体的颜色、身形、名字、或历史等等的人,《金刚经》继续说:“是人行邪道…”。我们必须记住,这些复杂状况之所以存在是因为我们自找麻烦。我们人类喜欢复杂,当然我们也抱怨复杂,但我们需要复杂,而且某种程度上它也有效。这有点像是我们需要这愚蠢的、所谓的“成就感”,当然,它来自骄傲。
自我多么奇怪,门就在那儿,如果你需要出去,只要直接走出去就可以了,但对我们许多人来说,这么做没有成就感。所以当我们绕个圈儿,穿过那些柱子,也许再爬上天花板,最后到了那里,然后说:“我完成了某些事情。”所以做一百万遍大礼拜,念一百万遍这个咒或那个咒,这会发生效用。如果我们走在沙漠里,口很渴,看见远处有水。其实那是海市蜃楼,可是它像水一样地流动。我们心里想:“那里有水,过去吧!”有人知道那不是水,而只是海市蜃楼,他应该说:“喂,那不是水,不要被骗了。别往那里走,那只会消耗我们的力气。”但这话行不通,也许一百次里有一二次行得通。你这么渴,所以不会听那个人所说的话──“那不是水”。有时候,就算知道它不是水,确定一下总是好的。走老远的路到那里发现没有水,这也给你成就感。很愚蠢,不是吗?我们应该要觉得沮丧,却得到某种满足感──“至少,是我自己发现那里没有水。”所以,情况就是如此。
如果可以,每天请修二分钟禅定,份量不多。待会儿各位可以发问,但也许我们现在先禅定几分钟。身体坐直,把它当作戒律、规范。如果需要,现在就先清清喉咙或做任何事。不用关掉手机,但如果在禅定当中手机铃响了,别把它关掉。正常呼吸,不要打呵欠,不要咳嗽,不要动。可以眨眼睛,咽口水,除此之外,不要做任何事,不要做白日梦。不管心里想到什么,就只是看着。如果你想到吉隆坡,就只是看着;如果下一分钟想到巴黎,就只是看着;再下一分钟想到罗马,也只是看着。不要评断,只是觉知,没有别的。不要压抑念头,也不要鼓励它,因为你一压抑或鼓励,你的注意就落在念头上。不要关注念头,只要看着,就这样简简单单的。我们现在来做做看。
问:禅坐当中,如果心里想到某件事,举例来说,突然想到我没有关瓦斯或正在烧水,怎么办?
答:很好的问题。“也许我忘了关掉…”,这是焦虑,你只需要看着那个焦虑,那就很好。不单如此,如果你坐久一点,两分钟之内是不会发生什么事,但如果你禅定十分钟,突然觉得脚踝酸痛,或有只蝴蝶停在你头上,你所要做的也只是看着那个焦虑或疼痛。其实我不该告诉各位那时会发生什么事,如果我说了,那就成为一个概念,而且你会想要它发生。不同的人会发生不同的情况,会发生一些奇妙的状况,基本上,焦虑会慢慢瓦解,变成喜乐。过一会儿之后,瓦斯有没有关掉,谁在乎?那种放松和喜乐出现了,你那时逐渐趋近正常状态。如果你心里想着:“我有没有关掉瓦斯?”然后停止禅定,走到厨房,再回来禅定。“我有没有做其他什么事?”这些焦虑永无止尽。我们一生中关了多少次瓦斯?又开了多少次?同样的焦虑会一次又一次不断地出现。
问:仁波切,如果禅定时突然感觉自己变得很僵硬,怎么办?
答:僵硬?那只是另一种经验,不要紧。有时候觉得僵硬、昏沉、迟钝,这些都不要紧。不管发生什么事,就只是看着。僵硬不算是大问题,比较大的问题是,禅定时,你突然觉得很清楚和喜乐。有三种觉受:清晰、喜乐、无概念,当这三者发生时,会令人相当陶醉。你心里会想:“啊,我到了天堂的境界。”即便你觉得佛就坐在面前,非常接近,你必须当心。这有可能发生,它真的很不可思议。当你坐着,你让心充分发挥它的能力。此刻,我们的心大概只发挥千分之一的力量,就已经产生这么多的灾祸。因为我们只用了心一点点的力量,所以有伊拉克战争、阿富汗战争,以及各种不同的事件。当你让你的心充分发挥其能力时,就会产生许许多多不同的向度。关键是不要向禅定中的觉受让步,不管是喜乐还是痛苦,就只是看着,那就是你要做的。这基本上被称为“忽视”。如果你不知道你忽视了某人,那不是忽视,你只是不知道罢了。但如果你知道自己正在忽视某人,那才是忽视。同样的,当念头出现,喜乐的感觉出现,或像是僵硬等的各种痛苦、各种好或不好的觉受出现,不理它们。这就是你必须要学习的艺术──忽视,完全忽视。忽视不好的觉受比较容易,忽视好的觉受就难了。佛教徒会收集好的觉受,把它写在日记本上,向上师报告,以便获得奖章,一些糟糕的上师,甚至真的给奖章。如果遇到好的上师,他会斥责你。
问:如您所说的,我们让心保持不动,不做任何事。当我们达到心的不动和沉静时,您说,我们应该在禅定当中把心和对象连结在一起。所以,我们只要保持心的不动和不做就好?还是要专注地思惟对象?
答:这由你自己决定。我们今天所做的方式受毗婆舍那〈译:“观”〉的影响很大。如果你要很严谨地遵从毗婆舍那,我会强调不要注意其他事物,基本上就是忽视。不过有些人喜欢观想、持咒等等的事,这么做很好,可是这也有许多漏洞。基本上,我们在这里试图要开展的是没什么漏洞的修道。
问:有时因为我们在佛教里很久,就连每天二分钟的禅定都有些倦怠,我们以为我们会做,结果却没做。有时我们心里想,证悟是不可能的,它遥不可及;可是金刚乘总是说,此生证得佛果是可能的。即使我们常常听到老师们如此说,也总认为那对我们而言是不可能的。您对于像我这样倦怠的佛教弟子有什么建议?
答:在西藏我们说“投三贡桑(thos bsam sgom gsum)”,也就是闻、思、修。听闻正确的讯息很重要,这就是为什么有时候如果你不是出生在佛教文化里,从未受到佛教影响,闻思修反而会产生比较好的效果,因为你还很清新,而我们很多人几乎必须减低文化带给我们的障碍;这是我的感觉。“证悟”这个概念极受人为的操控。你说的没错,我们心里想:“像我这样在新加坡、在香港、在纽约工作的人,不断面对所有这些世间的挑战,怎么可能证悟?”我们会这么想的原因是,我们把证悟描绘成某种东西,描绘成某个地方比如净土,描绘成天堂般的境界,或某个非常非常“神圣”的东西。它们色彩艳丽,如此复杂。然而不需要像这样,真的不需要。就如我们早先提到的,把证悟视为没有执着。即或只是短时间、暂时性的证悟都很好,它是可以达成的。如果你现在做,也许接下来一小时,你就拥有证悟。
我们很多人都是倦怠的佛教徒,我们跟佛法概念缠搅得如此紧,没有很多时间去修持。即使你不是伟大的修行者,如果你有一点基础的资讯,比如“一切和合的事物都是无常”,或者“一切事物都是相互依存,没有一个是偶然发生或由神所创造”,或者“我具有人的本善”,这些讯息都对你有帮助。到最后的时候,即使你不是伟大的修行者,脑里存有这些讯息就能帮助你免于经历所有的内疚过程──譬如走进寺庙请求原谅、忏悔、获得原谅,然后回去又做同样的事。我想这些讯息会有帮助。拥有正确的讯息对于现代人很重要。部分原因是佛法老师没能够完全地、适当的阐释教义,我们许多人把证悟描绘成像是天堂的东西,那不是事实。证悟真的就只是从执迷、偏执妄想当中解放出来。我们需要听闻更多讯息,我们需要思惟。就如我前面提到的拖鞋的例子,执迷于某种摆放拖鞋的方式二十年以后,突然间,也许一个礼拜的禅定之后,你从这个执迷解放出来,这就是成就,真的,这就是证悟。
你唯一需要做的是修更多禅定,然后你会获得解放,就像佛放出殊胜金光,拥有三十二相八十随行好。所有这些象征性的教授,可以帮助一些人了解到一些道理,但它们也可能蒙骗我们。举例来说,就在许多佛教寺庙的外墙上,可以看到生命之轮〈译:六道轮回〉的图像。假如你是头脑简单的人,你会想:“佛教徒相信地狱,也相信天堂,所有宗教也都相信天堂和地狱,因此基本上,所有宗教都一样。”这就是大部分头脑简单的人的想法,可是真的仔细去看生命之轮的图像,佛教徒对于天堂地狱的看法就不同于一般看法。生命之轮图像的中央有一头猪、一只鸟和一条蛇,它们代表愚痴、欲望、和嗔恨。当你拥有这三者,也就拥有恶鬼道、地狱道、畜生道、天道(天道并没有排除在外)、阿修罗道和人道。就有这六道。这说明了什么?这说明六道并不存在于你的心之外,它们就是你的心理状态。生命之轮的外面有一个很大的怪兽抓住这个轮,表示不管你去哪里,不管是在天堂还是在地狱,或是在人道,你都受制于时间、改变及无常,这就是怪兽所代表的意义。
那么现在要做什么?如果你受够了在六道当中一次又一次的轮转,你可以逃离,那就是涅槃。你从偏执、执迷、无明中逃脱出来,那就是证悟。假如有一个农夫来到寺庙,为解救他免于做出更可怕的行为,你不能告诉这个头脑简单、没受过太多教育的农夫事实的真相。你最好跟他说:“嘿,听好了,你最好别杀害任何生命,如果你杀害生命,就会下地狱。”我们必须给予这种象征性的教授,但我们也得小心,不要让这些象征性的开示变成真正的教授。如今的问题是,象征性的教授被认为比真正的教授还珍贵。这就是为什么大家如此热爱这些黄帽、红帽、或是传承,这些都是比较象征性的东西;然而,实相才是重点。
如果能够好好思惟,佛的教法是你可以去做的。在他的生命当中,他曾贵为王子,纵情于各种享乐。有一天,当他离开宫殿到外面去,看见老、病、死的状况。他以前从来没见过这些,所以他问车夫那是什么。“噢,那是老的状态,那是老人。”然后他又问到:“那也会发生在我身上吗?”车夫回答:“会,每一个人都会老。”所有这些都是非常重要的教授,因为我们就是自己领域里的“悉达多”。我们也许没有孔雀、一万个宫女,以及大理石、佣人、浴室等等所有这些东西,可是我们有我们自己的宫殿、自己的象群。我们一直都看见老、病、死,可是我们从来不问:“这会发生在我身上吗?”我们每天阅读到有关死亡的讯息,可是从来不问它是否会发生在我们身上。如果你曾经问过这问题,我想你几乎不会回答自己:“会,这会发生在我身上。”各位唯一需要了解的是:“死亡会来到我身上,老也会来到我身上,病也会发生在我身上。”
这是什么?这就是了解实相。如果你了解有一天你会死,如果你深刻了解到这点,这不是悲观,而是我所说的实际。假如你可以活八十年,那是很长的时间。假设你现在四十岁,你一半的生命已经过去了;另外一半的生命,你盘算着要买几条牛仔裤、几件运动衫,不过没有人会这样购物。人们购物就好像他们会活上一千年,或者永远不会死。他们甚至为了孙子、曾孙子而逛街购物,而这些后辈子孙连你的名字都记不得。我们如此热爱自己的名字,我们要他们记住我们的名字。这蛮可悲的,因为大部分时间他们都不会记得。最后的结果是,一个被宠坏的小淘气,用了你血汗所挣得的一切东西。就算他们记得你的名字,你又怎么知道?如果你不知道,这么做又有什么好处?到那时,也许你已经变成了一只蝴蝶,到处飞舞如果你不知道别人对你的赞美或感激也就算了。在汉人的文化里,人们向祖先的牌位礼拜。作为佛教徒,我忍不住要想:“你可能就是你礼拜对象的转世。”可能会像这样。
问:仁波切,在您早先的谈话里,您提到,唯有解脱的人才享有自在的解脱。可是在证悟的道上,这是不是意谓对于身为修行人的我们,要享有自在的解脱,我们就应该舍去戒律,舍弃仪轨,完全不要去观察任何东西?
答:我们应该保有所有这些东西,我前面说过,记得吗?复杂有其必要性,我喜欢复杂,纵使我渴望简单,没办法,复杂是必要的。在佛教历史里,有一百年的时间没有佛像,然后出现象征性的三法座,然后出现佛像,然后才再出现寺院等等所有这类东西。
问:我们要如何调和复杂而结束极端,变得简单又享受自在的生活?
答:要靠见地。如果你的正见认为,燃香是一种戒律,是我的戒律,所以我燃香;这是见地。燃香不是佛法,但它是我接受的戒律,让我得以修心。大乘佛教里有一些很殊胜的法门,像是为了救渡一切众生而燃香。这是在规范你自己,所以燃香时,你甚至会小心翼翼──把香插直、选择好香、插香的方式等等──凡此种种实际上都会有所助益。这就是为什么在禅宗的传统里,有一些很好的方法用来自我规范,他们甚至有插花艺术。要如何插花?谈到这种事,西藏人对这方面就有点儿随便〈笑声〉。西藏人的随便源自印度传统,不过,印度人的随便实际上是蛮好的,他们的随便十分自在。当你去到禅宗寺庙,那里的一切都很有条理、很合谐、很简单,而且很庄严。一切都如此宁静,如此有纪律,他们非常强调坐禅。但如果你到瓦拉那西这样的地方,你会看到,当伟大的印度教大师主持法会时,花丢得到处都是,水洒得到处都是,香也是到处都是。它也有迷人之处,因为那是另一种戒律──自在的戒律。这是佛教伟大的地方。没有一部经提到,如果你是佛教徒,你必须如何插香,完全没有这种教授。你可以这样插香,那样插香,可以把香丢掉,可以用禅宗方式插香,用印度方式插香。任何一种方式插香都可以获得证悟,不过要把它当作戒律;戒律基本上是要斩除一些情绪烦恼。日本人应该去瓦拉那西,他们需要“自在”这种戒律。印度人应该去日本〈笑声〉,不要去太久,他们应该再回来。戒律基本上是要摧毁旧的情绪烦恼,不管用什么方法。
问:我有两个问题。第一个问题是,我们每天都得工作,我们需要思考、计划,当我们正在思考、计划的时候,要怎么使用“什么都不做”这个方法?
答:如果你是初学者,至少你可以选择。当你坐在办公室里,你可以选择有两分钟什么事情都不做,为了这样做你得有个宽容的老板〈笑声〉,或是在早上,选择两分钟什么都不做,也许早上一分钟,晚上一分钟,这样也可以。
问:在思考或计划的当中,有没有一些…
答:不管什么念头生起,只要看着它,其他的事都不做,不要观想,什么事都别做。不管心里生起什么念头,就只是看着,然后忽视。
问:第二个问题是,那些精神分裂的人,打坐适合他们吗?
答:噢,非常适合,他们需要做更多。
问:每当我打坐的时候,都会有所期待,期待坐久一点,期待疯狂的念头少一点。
答:不要,不要去想:“噢,我不该期待,不该有所期待。”因为期待一产生,如果你不忽视它,你就在注意它了。反之,当期待产生时,你就只需要看着它。只要看着,看着,很神奇的,念头就像蛇一样,它会盘卷起来,又会自己松解开。念头最棒的一件事,就是它无法持久。对我们来说,我们没有给予充分的时间让念头自己松解开,就在一个念头快要松解时,我们又卷入另一个念头。这就是我们所说的“生活”。
问:所以我就只要看著「期待”?
答:是的,就只要看着它。这听起来很简单,也确实很有力量。只是看着,这就是佛在二千五百年前所做的。
问:您先前提到,禅定不专注在任何事物上,如果有任何东西穿越过我们的心,我们就忽视它,不要注意它。那么,我们难道没有专注在“不要专注”?
答:可以这么说,究竟而言,我们使用的任何语言都不真正正确,可是我们总得要沟通。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说“不做任何事”是自相矛盾,因为“不做”任何事其实就是最大的“做”。我们必须那样说,没得选择,那是我们的唯一语言。
问:如果禅定不是专注于任何事,那么禅定时专注在某个东西上,我们就不是在禅定,这样说对吗?
答:不对。不管你专注在什么东西上,只要你不被它抓住,你就是在禅定。一不留神,你就会被抓住。
我举个例子。假设你现在正在禅定,突然间,没有任何原因,一个美丽的沙滩出现在你脑海里。念头很奇妙,其实你会想到沙滩是有原因的。十二年前当你年轻的时候,看了一部假设叫作《港湾日巡海滩游侠》的电影,所以,当你禅定时,这个美丽的沙滩出现在你脑里。如果你只是看着它:“好美的沙滩,这是我现在所想的。”这样很好。可是大部分时间,我们全神贯注在这个美丽的沙滩上。如果你对它全神贯注,它就会把你带到美国加州〈笑声〉,然后从加州到好莱坞,再从好莱坞到基诺李维,从基诺李维到《骇客任务》,从《骇客任务》到暴力,从暴力到功夫片,然后回到这里的摊贩市场。于是,你完全被纠缠住了,被控制着。所以,这就是我的意思:沙滩,只是看着,别无其他。
问:仁波切,死后有来生吗?
答:我们还不知道〈笑声〉,可是我们最好先做准备,这就是我现在在做的。如果真有来生怎么办?等到死的时候就太迟了。有时我怀疑是否真有来生,假如没有,那佛教徒就亏大了〈笑声〉。
问:既然时间是相对的,对于修行人,有多紧急呢?如果我们沉溺于搅拌泥水,并且不渴望让污泥沉淀下来,应该为此担心吗?当我们修仪轨或做任何修持时,当我们等待着好的业果的成熟时,我们应该寻求一位上师吗?
答:你必须采用这个态度:经历一段长途旅行,却不设定任何目标。这点很重要,尤其如果你是个大乘修行者。不要去设想结果,修持或禅定并不是为了它们的结果,这么做就只是因为你需要,是为了做而做。如果因为马桶脏了而去洗马桶,我们称它是以目标为导向的行动。当然,我并不是说你们就不应该洗马桶〈笑声〉,你们应该去清洗。佛法修持就是像这样,但又比这多一些。在佛法的修持里,马桶很干净,可是你仍然清洗它。清洗马桶不是因为它脏了,或因为它需要清洗,而是为了清洗而清洗。禅定好比一个没有目标的旅行。如果你为了某个目标而做事,希望和期待就已经在那里。大部分时候,希望和期待会带你走向失望。禅定就像是晨间散步,没有特定目的要走到哪儿,你只是在公园里走走,所以感觉很愉悦。每天早晨在公园里走十分钟,没有特定目标,只是走走,所以很好。但如果突然间散步有了某种目的,比如你必须从这里走到那里,一天没问题,第二天也没问题,可是到了第三天,散步变成像是缴税,你感觉必须去做它。就好像去健身房运动,甚至只是去健身房这个念头就已经让你感到疲倦了。
问:可是那么一来,我就没有动机来参加这一类的开示了。
答:没错,你应该要有动机来上课、听经、听闻佛法,以便达到没有动机〈笑声和掌声〉,这就是佛法的整个训练。佛法有点儿像是剥洋葱,你看到洋葱的外皮,然后把它剥掉。你心里想:“这是真正的果实。”然后你修持。一段时间之后,你了解到那还只是洋葱的皮,于是你剥掉那层皮,心里想:“这应该就是果实了,真正的果实。”再过一段时间,你了解到那也只是另一层皮,所以你剥了一层又一层的皮。然后有一天,你突然领悟到,其实什么都没有,那时你就自由了。佛法就像是这样,否则,假如真有什么东西,为什么《心经》说“色即是空,空即是色”?这也是为什么龙树菩萨说,佛从没说过,离弃轮回才能够获得涅槃。佛说的是,轮回不存在就是涅槃。佛从来没说,你放弃轮回,然后到达涅槃。佛说,你必须了解轮回不存在,那就是涅槃。二者大不相同。有时我觉得需要把佛法简化,因为它太知性、太无趣,也太乏味。
问:仁波切,您说我们需要动机来听您的开示,然后慢慢学习没有动机。那么菩提心呢?它也是让我们进入没有动机状态的诡计吗?
答:是的。在相对上,甚至菩提心都还分为相对菩提心和究竟菩提心。究竟菩提心基本上是空性的禅定,而相对菩提心当然是为了帮助我们达到究竟菩提心。什么是相对菩提心?相对菩提心是想要救渡一切众生的愿望。套用你的说法,它是不可思议的诡计。我们之所以一直受苦,是因为我们拥有如此强烈的自我。你听到大乘里像是寂天这样的菩萨说到:“自己不是最重要的,别人比较重要。”突然间,自我变得不那么重要,你比较不执着于自我,事实上,几乎完全不执着自我,你就不再受苦。就像你所说的,相对菩提心是个诡计,这整个修道、整个佛法,都只是个诡计。我很有把握这么说,如果有人反驳,我就跟他辩论,而且我很有把握会赢。佛法是个诡计,整个佛法是个必要的诡计。假如你作恶梦,梦见你跟一只大象睡在一起,你真的相信这头大象的存在。假设我是清醒的,而且我们可以沟通,我会说:“是啊,这头大象真坏,我们把它赶走。”于是我们拿来棍子等等,把大象赶跑。你看,这就是骗局。事实上,这是你的梦,它并不存在,可是作恶梦时,很少有人会把这话听进去。如果有人说:“喂,你看,大象根本不存在,你只是在作梦。”没有多少人会把这话听进去,因为这个梦如此真实。你去告诉全世界,劳斯莱斯不是最好的车子,他们不会相信;这其实很可悲。我认为劳斯莱斯不是最好的车,天哪,它让人多痛苦啊!如果你拥有一辆劳斯莱斯,你永远要担心它会不会被刮到,或是类似这样的问题。杂志或汽车公司灌输这个概念,他们教导你,劳斯莱斯是最好的车,所以你有这些噩梦,那完全是迷惑。我们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幻相、错觉。我们整个虚荣世界是个幻相,以这个幻相为基础,我们行走。你看时装秀,台上模特儿走路的样子,如果我们都像那样走〈笑声〉,就必须建造另外一种路。这就是为什么人类如此愚蠢。
问:仁波切,我听到您提到排好拖鞋的例子。我是故意把脱鞋放在一起,因为我想要保持专注。所以当我起床时,可以把脚妥当地放进鞋子里。如果我决定把专注抛开,那么我的鞋子就会扔得到处都是,我的生活就会一团混乱。
答:在佛法里,唯有专注带给你某种喜悦和放松时,那才是专注。如果一个精神状态没能够给你喜悦,就算它看起来像是非常集中精神,也不是真正的专注,它只是执迷,这二者仅有一线之隔。你说的没错,不过其中一个是执迷。
问:自我的问题很难解决,禅定时,谁在观察?谁在忽视?又是谁生起念头?
答:此刻,是自我看着自我;然后慢慢地,你去掉自我。这方式就好像磨刀。磨刀的时候,你有刀,有某种石头,然后磨刀。当你磨刀时,有三件事情发生:磨损石头,磨损金属,以及磨损金属所产生的新现象,第三种现象──锋利的刀子。锋利的刀子其实就是金属的磨损。到最后,石头被磨损,金属也被磨损。自我也是同样的,有一个自我,还有另一个自我看着,但并不是有两个自我,而是一个自我身兼主体和客体。在这修道上,当我们禅定时,它们〈译:自我的主体和客体〉互相耗损,就像石头和金属。当耗损殆尽,敏锐的智慧就会出现。这就是我们现在唯一可以做的方式。我们讨论自我的耗损以及智慧的产生,这是很吉祥的一件事,所以我们在此结束。
转自: http://blog.sina.com.cn/s/blog_50ecf2130102ejx2.html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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